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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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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和四年,皇長子選妃的結果大出眾人所料。之前呼聲最高的蘇奉英並未當選,反而是戶部侍郎的女兒成為了朱正熙的正妃。另有兩名女子,一並收為側室。

隨後,端和帝正式冊封朱正熙為皇太子,百官朝賀。

消息傳到朱翊深這裏時,已經是桂花飄香的八月了。他們一行進了哈剌溫山,人跡罕至,通訊不便。過了哈剌溫山,便是額爾吉納河流域,已經離蒙古高原很近了。

朱翊深是持節的使臣,一路上受到各地官員的禮敬,住在驛館或者府衙,不愁吃喝。可進山之後,只能在野外紮營,吃他們自己帶的幹糧。夜裏,朱翊深坐在篝火旁邊,借著火光看羊皮地圖,哈剌溫山並不是單獨的一座山,而是山連著山,林子連著林子,不要說他們這些從中原過來的人,就是當地人也很容易迷失其中。

他們原本在木裏吉衛找了一個使鹿部的人做向導,但就在昨日,那人利用對地形的熟悉,趁他們不備跑掉了。

隊伍因為丟失了向導,有些恐慌。這大山裏頭,晝夜溫差極大,明明還是秋天,晚上卻凍得人直發抖。但朱翊深不慌不忙,自己看地圖指揮隊伍白日行進,晚上紮營。他是整個隊伍的主心骨,見他如此,其餘眾人也都安定下來。

今夜輪到郭茂和蕭祐當值,他們去巡視周圍的環境,以防有野獸出沒。這一代都是高大的樟子松,幾乎遮住了頭頂的夜空,蕭祐一邊撒著雄黃粉和草木灰,一邊用火把照路。郭茂偷偷對蕭祐說:“兄弟,你說我們還得多久才能走出這裏啊?沒有向導,這哈剌溫山,簡直大得可怕!”

“這一路上,你也見識過王爺的本事了?跟著他就對了。”蕭祐淡淡地說道。

進入奴兒幹都司以來,常常會在路上遇見暴民或者流民,想要打劫隊伍。但朱翊深處變不驚,屢屢能夠在不殺人的情況下平息幹戈。

奴兒幹各部族為了自己的地盤還有資源,時常發生摩擦。有些人趁機裝扮成其它部族的人打劫過往的商旅或者運送物資的隊伍,得手之後,再將責任推到其它部族身上。康旺這個指揮使,只要塞些錢給他,通常只作壁上觀。在這種情況下,貿然殺人顯然不是明智之舉,朱翊深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但這並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所能擁有的遠見。

而且朱翊深與他們同吃同住,以身作則,從無特殊。遇到危險時,將每一個人的安全都妥善地考慮到,平日又註重紀律和獎懲,所以整個隊伍從最初組建時的松散,到如今的訓練有素,人人可以一敵十,且唯朱翊深馬首是瞻。

蕭祐對朱翊深,是打從心底裏敬服的。一個尚未及冠的男子,有如此的能力,實在出乎他的意料。朱翊深身上,有種超越年齡的成熟。

寒風呼嘯而過,郭茂打了個寒顫,說道:“這裏離營地有一段距離了,王爺交代我們別走遠,還是快回去吧。”

蕭祐點頭,正要和郭茂返回時,聽到微弱的求救聲。

二人尋著聲音過去,看見一棵巨大的獐子松樹底下,坐著昨日逃走的使鹿部向導鄂倫。他用手捂著腳踝,鞋帽丟了,嘴裏不停地呻/吟,似乎是被野獸咬傷了。

“好你個……!”郭茂氣不打一處來,正要找他算賬,被蕭祐攔住。

蕭祐將火把遞給郭茂,將鄂倫背回了營地。

朱翊深看見鄂倫並不意外,叫了隊伍裏的大夫給他療傷,又讓李懷恩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野菜湯給他喝。鄂倫高高壯壯的,皮膚曬得黝黑。使鹿部在額爾吉納河以西的地區,族民逐水草而居,狩獵為生,只會說蒙語。隊伍裏,也唯有朱翊深能跟他交流。

等大夫為鄂倫包紮完,鄂倫跪在朱翊深面前,請求原諒。他逃走的時候慌亂,幹糧和包裹都顧不上帶,朱翊深料定他走不了多遠,還是得回來。

“為何要逃?”朱翊深問道。

鄂倫眼中泛出淚光:“他們說漢人隨意殺人,指錯路就得死。這哈剌溫山,就算我從小走,遇上大霧或者下雨也難免走錯。我不想死啊,尊貴的王,我阿娘還在等我回家。”

朱翊深看著他年輕的臉,說道:“長生天在上,只要你帶我們走出哈剌溫山,我必放你回家。但若你再逃,你的族人會因你獲罪。”

鄂倫渾身一凜,小心問道:“王,您也知道長生天?”

“使鹿部本是瓦剌和韃靼的一支,被驅逐到額爾吉納河,所以你們跟他們一樣信奉長生天。我們漢人信奉佛教,佛家講渡眾生苦厄,不造殺戮。你之所以覺得漢人殘暴,是因為你一直待在這裏,並不真正了解漢人。等有機會你可以到長城以南去看一看,漢人究竟是怎樣的。”

鄂倫單手置於胸前:“如果有朝一日,我們使鹿部能夠在水草豐美的地方定居,不再被其它各部欺負,我一定會去看看。”

“起來吧。”朱翊深托起他的手肘,“若你到京城,我會備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你。”

鄂倫高興道:“為了您的好酒好菜,我必會去的。您放心,我不會再逃了,一定帶你們走出哈剌溫山。王,您的胸襟,像草原一樣遼闊。”

朱翊深淡淡一笑,讓人扶著他去休息了。

他們說的是蒙語,語速很快,其餘的人都聽不懂。但見鄂倫恭敬臣服的姿態,大概知道他不會再逃了。

李懷恩端著野菜湯給朱翊深,輕聲道:“王爺,只能找到這些東西,您將就著喝些,熱熱身子。”朱翊深接過碗,二話不說地喝了起來。

鄂倫對漢人的恐懼,側面印證了康旺這些漢人官吏在奴兒幹都司的暴行。聽說各部族每年都要向他進貢,才能維持族民在水草豐美的地方放牧,而那些強大的部族只要多進些金銀,就能去貧瘠的部族搶掠,因此部族之間的矛盾逐年加深。

在開國的時候,奴兒幹都司的指揮使本是流官,幾年便更換一次。那時都城還在應天府,塞外苦寒,朝廷官員不願跋涉千裏赴任,後來奴兒幹都司的指揮使就變成了世襲制,歷任官員借著朝廷之勢,越發霸道貪婪。

前世朱翊深和溫嘉到達奴兒幹城之後,雖然受到康旺的熱情招待,但康旺對都司事務多有隱瞞,導致年輕的朱翊深判斷失誤,釀成禍端,險些被端和帝問責。

今生朱翊深雖已從這個漩渦中抽身,但從進入奴兒幹都司的所見所聞來看,東北的局勢顯然不容樂觀。前世他登基之後,便處死了康旺,重新改派流官接管奴兒幹都司。盡管不能從本質上解決這裏的問題,但至少不會再激化矛盾。

李懷恩感慨道:“不知不覺,離開京城已經四個多月了,也不知道王府一切是否安好。”

昨日朱翊深共收到兩封來自京城的信,一封是關於朱正熙的,另一封是若澄寄來的。

她在信中提及已經進了蘇家的女學,沈家上下都對她很好,要朱翊深不用擔心。信紙有好幾張,似乎要把所有趣事都跟他分享。

信寫於盛夏之時,字裏行間能感受到她是快樂的。不過她從小就很知足,不管遇到怎樣的環境,從沒有垂頭喪氣過。

只是他發現了一個問題,上輩子她也是進的蘇家女學麽?他沒有關註過,一直以為是沈家請了先生來教她們姐妹倆。

如此,他忽然記起了一件事。葉明修在高中之前,似乎跟蘇家頗有些淵源。他前生無意中發現蘇奉英喜歡的人是葉明修,這才向朱正熙示警。蘇奉英嫁給朱正熙之後,的確全力輔佐,無可挑剔,但她心裏喜歡的始終是葉明修,所以一直郁郁寡歡,最後難產而死。

而朱正熙也因她早亡,一直心懷愧疚,以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發妻。後來不知從何處得知真相,對葉明修猜忌日深,性情也有所改變。若非如此,葉明修恐怕也不能為他所用。

朱翊深不知道換了一個人,朱正熙今生的命運會不會跟著改變,但葉明修始終是他最擔心的變數。他分不清,前生葉明修幫他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對沈若澄又是什麽感情。他只知道,那個人對於權力和高位的渴望,如同深淵般可怕。

若那丫頭又遇見了葉明修……朱翊深看著跳動的火焰,心中仿佛堵住了一樣。

前生,他不自覺地忽視了她仰望的目光,還有她親手縫補的衣服,費心做的吃食。她似乎在用各種方法暗示想要留在他身邊,他卻一無所覺,只將她視作妹妹,更不知她從何時轉變了心意。若她當真喜歡他……若這一生依舊如此……

他無法深想,只決定一出哈剌溫山,立刻給她寫信,讓她一定不要靠近那個叫葉明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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